【黄王/11h】清风明月我
【微妙。微妙。
明月高悬，清风凝滞，气氛紧张。
魔道学者王不留行与剑圣夜雨声烦无声伫立，久久对峙——
战事一触即发！】
王杰希摘掉口罩，长舒一口气。
王不留行精美的木偶已经放回原位，今天的剧情结束，他也终于可以下班了。
和他一起下班的还有黄少天。
长时间闷在木偶的身后，呼吸在方寸之地，潮湿闷热，实在难受。操纵不易，手指根根酸麻，肩膀也早就僵硬了。
他遥遥望向王不留行那张莹白的脸，双眼闭合，睫毛卷翘，苍蓝缀上无数星辰的大氅安安静静地笼罩住刚才准备出手的魔道学者的身躯。在他身边是夜雨声烦的木偶，那大偶制造起初就唇角上扬，带着一丝笑意，看起来又潇洒又帅气。
坚持坚持，根据编剧的一贯行事风格，过不了十集王不留行就要和夜雨声烦一起迎来结局。
这个角色死后，王杰希下一个接手的应该是木恩，或者一寸灰，或许还有别的，他不清楚。
王不留行不是他接的第一个角色，也不是最后一个。
但是他不知道心里的烦躁从何而来，去往何方，如何终止。
和一起加班的众人告别后，王杰希和黄少天日常垫底。
黄少天去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看见王杰希靠着走廊等他，通道里冰冷雪白，王杰希一张惨淡的厌世脸看起来无精打采。
他们两个所操纵的角色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加戏也是正常的，加班也是常事。
黄少天一张干净的脸凑过来，王杰希看他浸完水后根根分明的睫毛，略略偏过一个角度去。黄少天的脸充满活力到过分，棱角线条都阳光俊朗，和夜雨声烦那张带着微笑的脸非常相像。他挑染了一点黄毛，逆生长好几岁，像刚大学毕业似的。
“老王，吃啥吃啥。”
王杰希跟他往外面走，懒洋洋地说：“你说吃啥，都这个点儿了，吃馄饨煎饺吧。”
夜空的尾巴掉到霓虹里，染得一身油腻腻的彩色，夜风清凉，耳边人声吵闹，王杰希深深呼吸几口气，和黄少天去赶电车。
来来往往各色皮肤的年轻人都是满脸疲惫，弹丸之地高楼林立，旋转不停，天空被切割得粉碎，广告牌上是闪烁的繁体字和明灭的明星脸蛋，王杰希觉得自己身边有一层隔膜把自己和众人隔开。
是王不留行缀满星星的大氅把他给罩住了。
他是杖落百星，步带银河的魔术师。
袍裹万丈浪脚，展眉云山九叠，转青帷，进空谷，望即天谕兜狂雨。
是吗？
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留在王不留行那里了，那个魔道学者演绎了他这一生也不会有的肆意潇洒。尝过一次世界上最好的酒，就用一生所有的热情去缅怀，因为那种血液沸腾灵魂撕扯的感觉再也不会有了。
黄少天回头看王杰希一脸恍恍惚惚，叹了一口气。
王杰希是他前辈，比他先进公司，四肢灵活，体力又好，勤奋好学，那天黄少天第一次看见王杰希操纵木偶，一场船上戏，王杰希整个人都在水下，木偶的动作却毫不见不自然，起承转合精巧灵动，拳脚开合之间自如流畅，他从水里出来结束工作，一张湿漉漉的脸，还有一双亮光的纯黑眼睛。
入戏太深，满眼都是情绪的水光，眼角泛红，惨白细腻的鼻尖往下滴水。
他一直未改，从黄少天第一次见到他，到他们共事，王不留行遇见夜雨声烦，几场打戏几场文戏下来，王杰希还是有情敏感的那个人。
黄少天饿得受不了，电车又迟迟不来，他看旁边挤作一堆的五颜六色的小店铺里有一家鸡蛋仔，就跑过去买，跟王杰希打招呼，王杰希还是恍恍惚惚的，不怎么理他，黄少天就自己去了。
刚出锅的鸡蛋仔滚烫馥郁，黄少天觉得那个黄头发的老爷爷大概也是鸡蛋仔的味道。他捧着一袋子回来，正好电车来了，顿时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得意得不行。
王杰希这个时候差不多缓过来劲儿了，跟他一起上车，车上人不多，倒是真的幸运了。车里有雨水的味道，掺一点黄酒之后还发酵，像是青苔隐秘的内部。王杰希和黄少天找了并排的位子坐下。
电车开动，车厢里停滞的风再次打旋，王杰希偏头靠一点黄少天的肩膀，车厢里坐着的是众生一角，大家都低着头，或者睡着了，或者在手机屏幕的微光里露出惨淡的脸色。窗外的灯光变化很快，没能看得清上一块牌子上的字就已经掠成模糊，这色彩端的是千百纷杂，像过度染色的果脯。
他和王杰希相识已久，就算是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王杰希微微靠着他的肩头，显得有点疲惫，感觉黄少天在旁边嚼鸡蛋仔嚼了半天，忍不了伸手撕了一点过来吃。
黄少天看了一会窗外的景色，突然笑了笑，说道：“吾见天有异象，龙云卷卷，不知阁下姓甚名谁，这般放肆无端。”
这是戏里的台词，他和王杰希都不是配音演员，平时时不需要说台词的，但是不管是他还是王杰希，都把这两个人物的台词背熟了。
“不过区区魔术师，担不起放肆无端的名号。”王杰希说，他腮帮子里还有没嚼完的鸡蛋仔，说话声音嗡嗡的，竟然显得很可爱。
“蓝雨境内，声势如此浩大，又称魔术师，莫不是王不留行尊驾？”
“蓝雨境内，仗剑驾马于街，又一口报出吾名，想必是剑圣。”
“吾名夜雨声烦。剑圣不过江湖虚名罢了。”
黄少天的语气带点少年气，或者说，他身上的少年气从来就没有消失过，配剑圣的性格，应该是非常妥帖，虽然他没有经过正经培训，也不知道配音应该学些什么。
王杰希心里的剑圣，就应该是黄少天的本音，骄傲自大也觉得理所应当，苦难逆境遇上，眉毛也不扬一下，重重敌人在前，一边骑着马慢悠悠地走，一边把剑举起来。要潇洒就江湖酒巷肆意遨游，要明媚就慧极通达逍遥自在。
少年剑圣，这个人物设定真是绝了，黄少天刚接到夜雨声烦木偶的时候两眼都在发光。
“明天肯定又要加班…..啊——”黄少天仰天脆弱地长啸，“妈呀难受。”
王杰希伸手进袋子里掏了掏，发现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又把手拿出来，揣进卫衣的兜里，“年轻就要多干活，不然像我这种老人，想干活都干不动。”
“你认真的吗？？？老王？？？哇今天潜水的不晓得是哪一个哦！”黄少天啧啧啧，把袋子里最后一点鸡蛋仔拿出来，自己啃了一半，剩下一半塞进了王杰希的嘴。
电车里新闻播报，哪哪哪的黑帮老大被手下一枪打死在了车里，警方正在追踪。这片小地方也能这么乱，黑帮大佬墨镜带起来还颇有电视剧的风格，只不过善恶有报，时候终究会到。
刚出场天下无敌，过三集寸步难行。
这是他们在王不留行和夜雨声烦身上学到的道理。
明明善恶有报是很浅显的道理，但是在戏里却又不是这样，大多数好人被迫折腰于邪佞，或死于天灾或死于人祸，好一点的死的时候朋友在侧，墓碑遗书都有，差一点的到死不得沉冤，断手断脚血溅三尺。兴许这才是事实，人世间很多事情都等不到最终的时候。
唯一好在写夜雨声烦和王不留行的是一个编剧，平时待人和善，并不会刻意为人物增加惨死的环节，大概最后混个退隐，就是最大的安慰，若是死亡，必定也是战死沙场，万人敬仰。
像那个叫叶修的编剧，就是有名的人头收割机，基本上经他手的没有一个好下场，上次发了条微博说打牌输了想死几个人。结果当天晚上就有人在公司门口静坐示威，不可谓不气人。
夜雨声烦和王不留行对家阵营，不打不相识，越打越是惺惺相惜，顶尖强者之间的友谊，早就不是生死能够左右的了。
吃完鸡蛋仔，黄少天闲得无聊，把包装袋翻过来翻过去折着玩儿。奈何手笨，折不出东西，玩了一会递给王杰希，王杰希嫌弃纸油腻腻的，还是接过来，三下两下折成一朵鸡蛋仔味儿的小花。
他们下车已经是接近底站，公司和住所离得远这一点真的无可奈何，现在都没多少饭店在开门，好在他们俩惯常吃巷子口的一家馄饨煎饺，那家老板和他俩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也会有意拖延下班时间等这两个年轻人。
刚来的时候住的是那钟笼子一样的房间，一个床铺就是所有，现在两个人合力租了四十多平，两个上下铺带桌子的那种，像学生宿舍，主要是为了节省空间，屋子干净温馨多了，地方偏远，价格也不算很贵。
没什么不满意的，户头上有存款，还有兼职外快，一个月的收入怎么说也比普通白领要高一些，又是两人合力，不要几年大约再贷个款就能买个小家。
老板果然还没有关门，门口白烟袅袅。
吃下去的鸡蛋仔早就不管事儿了，现在该饿还是饿。
“大叔！”黄少天笑出两颗虎牙，笑盈盈往里进。
“今天下班挺晚的嘛。”大叔说。
王杰希也跟着进来，小饭馆果然已经没有人了：“是，公司加班。”
照例是两碗馄饨，纯白的高汤，紫菜加蛋。
两盘煎饺，焦黄的底，辣椒兑醋。
王杰希的神经彻底放松。和黄少天面对面坐下来开吃。
说实话不算多好吃，就是普通店家的味道，却因为夜晚特意的等待变得格外不同，王杰希不是很能从食物引发感触的人，也能从馄饨升起的白雾中一窥扑朔的未来迷境。像在九龙城寨里穿梭，思维不到破旧的门槛就被隐藏的牙齿细细咬过，颤栗之下不得不退开。
在布袋戏里面，作为配角或者是某几部戏的主角，最好的结局就是退隐山林，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现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没有经历过山海倒转的江湖风波，就普普通通真的好吗。
黄少天囫囵吃完，吃完了才觉得烫嘴，犹觉不够，嘴里含含糊糊地问王杰希：“老王给我个饺子。”
王杰希给他拨了一个。
“剑圣阁下不知剑法如何。”
黄少天看他一眼，觉得这个人又要发疯，把饺子蘸醋，塞进嘴里，鼓鼓囊囊的腮帮子一大团，像个嫌弃麻烦又无法拒绝的小金毛：“不知道王不留行怎么如此多的废话，剑圣剑法自然天下第一。”
“未必如此。”星辰杖尖银芒吞吐不定，指向剑圣，魔术师扬起一边嘴角，淡橘色的嘴唇开启，露出一点牙齿的清光。
“吾想与剑圣，就来比一比枪法。”
魔术师一笑，头两侧缀着宝珠的流苏梦一样下坠摇晃，他宽大又极长的帽子闪烁着萤火似的光芒，手里魔术杖一转，变成了一把长剑。
他来时，这长剑是扫把模样，现在又是长剑了，变换繁多，揣测不定。
有时候不知道身边的人是日月都为之颠倒的绝学剑圣，还是那个挑染了一点小黄毛的虎牙黄少天。
是那个在战场掀起无尽波涛的夜雨声烦，还是嫌弃煎饺油腻腻的黄少天。
有时候连长柄雨伞也会看成冰雨了。
“算了算了，感觉怪怪的。”王杰希脸上发烫，挥了挥筷子。
“哇你先发病的，中二病少年王杰希先生。”黄少天说。
王杰希专注于馄饨。
“哎，认真说，老王，最近咱们两个的戏是不是走向有点怪怪的。”黄少天问道。
王杰希认真想了想：“是不是有点gay里gay气。”
黄少天：“哎对对对。”
编剧在结局上一直犯难，前面就铆足了劲儿让夜雨声烦和王不留行拖剧情刷存在感，又是战场上的敌人又是只有你懂我的知己，最近快到预定的结尾了更加肉麻，什么这世上我所想的不过是和你的胜负之类的话也说的出来。
每次看到配音老师波澜不惊的脸王杰希就觉得牙酸。
“gay里gay气总比被叶修整死好吧。”王杰希说。
黄少天一时语塞，觉得分外有道理：“.…..老王说的在理。在理在理。”
吃完归去，老板也要下班回家，相互道别，明天大约还会再见。
当晚夜色不错，月光明亮，照的深黑小巷也亮堂，两侧高墙爬满暗绿的爬山虎，偶尔看到一块闪光的广告竖牌，洗头按摩之类，有种低暗的俗狭媚色。同龄人大多数都这样缀生在繁华区的边缘地带，工作与归家往返劳累，生活压抑乏味却又满怀希望，像是没做完的青春期的梦境。
“明天记得叫我起床噢，今天差点又迟到了。”黄少天摇头晃脑地唱主题曲，唱着唱着嘱咐王杰希一句。
“晓得咯。”王杰希回应他。
魔术师掬起星辰一捧，化作流光河海，夜雨声烦和他的身边就全都是亮晶晶的云彩。
“剑圣剑法果真不错。”王不留行挑起一边眉毛。
“那可不。”夜雨声烦洋洋得意。
“你今晚留下来吧，蓝雨之城，尽是好酒。”
